01

1965年9月20日，上午11时19分，海南岛北部空域，一万八千米高空。

高翔感觉自己的血液几乎凝固了。

座舱外的天空，是一种近乎于黑色的深蓝，稀薄的空气让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异常沉重。他驾驶的歼-6战斗机，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，正发出竭尽全力的嘶吼。仪表盘上的指针在疯狂地颤抖，机身因为超负荷的机动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，仿佛下一秒就要凌空解体。

而在他前方不足五百米处，一个银色的幽灵正在优雅地划出一道弧线。

那是美军的F-104C“星式”战斗机，一个让当时所有社会主义国家飞行员都感到脊背发凉的名字——“米格克星”。它的机身修长而致命，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，代表着当时世界航空工业的顶峰。

「“银龙”，注意你的高度！你已经到达极限了！」

耳机里传来地面指挥塔焦急的声音，夹杂着刺啦的电流声。

高翔没有回答。他的右手死死地握着驾驶杆，左手拇指悬停在炮钮上，眼睛则像鹰隼一样，死死地锁定了那个正在尝试脱离的银色魅影。

他知道自己的处境。歼-6的最大升限是一万八千米，而他现在已经通过搏命式的“跃升”机动，将飞机强行“甩”到了一个几乎不可能的高度。在这里，飞机的操控性变得极差，稍有不慎就会失速，变成一坨毫无生气的钢铁，坠向下方蔚蓝的南海。

而那架F-104C，却像在自家的后花园散步一样从容。美军飞行员菲利普·史密斯上尉甚至有闲暇回头看了一眼追击者，嘴角或许还挂着一丝轻蔑的微笑。在他看来，这架中国飞机不过是在做最后的、徒劳的挣扎。他的“星式”拥有两倍音速的恐怖速度，只要轻轻推动节流阀，就能把这头笨拙的“公牛”远远甩在身后。

挑衅，赤裸裸的挑衅。

史密斯驾驶着战机，在中国领空的边缘线上反复横跳，时而冲入，时而脱离，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斗牛士，在戏耍一头已经精疲力竭的公牛。

高翔的肺部如同被火焰灼烧。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战机每一颗铆钉的颤栗，能听到发动机不祥的喘息。他不仅仅是在驾驶一架飞机，他正与这架钢铁的猛兽合为一体，用自己的意志去压榨出它最后的一丝潜能。

「报告，目标正在转向脱离！」

地面指挥的声音再次响起。

「追上去！」

高翔几乎是吼出了这两个字。他猛地向前推动节流阀，座下的歼-6发出了一声最后的咆哮，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，朝着那个银色的影子猛扑过去。

50公里，40公里，30公里……

距离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短。为了获得最后的速度优势，高翔果断抛掉了机翼下的副油箱。飞机猛地一轻，像一支出弦的利箭，再次提速。

史密斯显然没有预料到对手的疯狂。当他从后视镜里看到那个不断放大的机头时，一丝真正的慌乱终于掠过他的心头。他开始做规避机动，但已经太晚了。

高翔的战机死死地咬住了他的尾巴。

瞄准光环里，F-104C的轮廓越来越清晰，从一个模糊的银点，变成了一个可以看清机翼和尾喷管的庞然大物。

400米……300米……200米……

歼-6的机载雷达发出了尖锐的锁定警报。高翔的视野里，只剩下了前方那架敌机耀眼的金属尾焰。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擂鼓，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放慢。

按照空气动力学的计算，以当时的速度，他将在三秒后，无可避免地一头撞上史密斯的飞机。

同归于尽，这是唯一的结局。

耳机里，地面指挥员的声音已经带上了绝望的嘶吼。

「高翔！拉起来！距离太近了！快拉起来！」

高翔没有听。他的眼神冷静得可怕，仿佛一个即将完成毕生杰作的艺术家。他知道，这是他唯一的机会，也是最后的机会。

就在两机相撞前的最后一秒，他按下了发射按钮。

02

要理解高翔这石破天惊的一击，必须将时钟拨回到一年前的北部湾。

1964年8月，美国杜撰“北部湾事件”，将战火毫无顾忌地烧到了越南北方，整个南中国海的平静被彻底打破。对于刚刚成立十五年的新中国而言，外部环境从未如此严峻。

在东方，美国在日本、菲律宾、冲绳构建的军事基地链条，像一把冰冷的锁链，紧紧地扼住了中国的海上咽喉。在北方，曾经的“老大哥”苏联早已与中国分道扬镳，陈兵百万于边境，曾经的同志变成了潜在的敌人。

中国，仿佛成了一座被重重围困的孤岛。

毛泽东主席在中南海的办公室里，常常对着地图彻夜不眠。他曾对身边的工作人员说：「美帝国主义欺负我们，苏联修正主义也压我们，我们能靠谁？只能靠我们自己，靠我们人民的骨气！」

这股骨气，首先体现在了中国的领空之上。

美军的飞机，仗着其技术上的绝对优势，如同苍蝇一般，日复一日地在中国领海线上进行骚扰和试探。他们的逻辑很简单：朝鲜战争的地面战让五角大楼心有余悸，但天空是他们的。他们确信，稚嫩的中国空军，根本无力挑战美国强大的空中力量。

他们派来执行这种“边缘政策”的，是当时最先进的“火蜂”无人侦察机。这种飞机能飞到两万米以上的高空，进行拍照和电子侦测，而当时中国主力战机歼-5、歼-6的极限升限，只有一万八千米。

这是一个看似无法破解的死局。从下往上打，飞机性能的差距如同天堑。

美国人带着一种傲慢的自信，看着他们的“火蜂”一次次如入无人之境。

但他们低估了中国军人的决心。

为了够到那两千米的差距，中国的飞行员和地勤人员想尽了一切办法。他们将飞机上一切非必需的设备全部拆除，包括一些导航和通讯设备，甚至连座椅的靠垫都换成了最薄的。每一克重量的减轻，都意味着爬升高度的一点点增加。

战术上，他们更是创造出了后来被空军史学家称为“跃升-弹射”的搏命打法。飞行员驾驶着减重后的战机，爬升到极限高度后先进行一段平飞，将速度加到最大，然后猛地拉起机头，利用巨大的惯性，将飞机像一颗子弹一样，“甩”向更高的地方。

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动作。在稀薄的高空，任何一个微小的失误，都会导致飞机当场失速解体。每一次“跃yuesheng”，都是一次与死神的赌博。

然而，面对入侵的敌机，没有一个飞行员退缩。他们一次次驾机升空，一次次在万米高空上演着惊心动魄的弹射冲刺。终于，一架“火蜂”被凌空打爆。

消息传到五角大楼，美军高层感到难以置信。他们无法理解，那些驾驶着“落后”米格机的中国飞行员，是如何击落他们高高在上的“火蜂”的。

恼羞成怒之下，他们派出了更强大的F-4B“鬼怪”式战斗机。

但结果依旧让他们失望。中国飞行员李大云等人，驾驶着歼-6，硬是凭着“空中拼刺刀”的血性，再次将两架“鬼怪”永远地留在了中国的土地上。

接二连三的失利，让美国空军的颜面尽失。为了找回场子，他们终于派出了自己的王牌——F-104C“星式”战斗机。

这是一款真正为速度而生的飞机，是世界上第一款飞出两倍音速的战斗机，它同时保持着爬升率和升限的世界纪录。它的机载“火神”航炮射速惊人，挂载的“响尾蛇”导弹更是当时最致命的空战武器。

美军飞行员给它起了一个嚣张的外号：“米格克星”。

在他们看来，用F-104C来对付中国的歼-6，无异于用宰牛刀去杀鸡。

1965年4月9日，面对美军不断升级的挑衅，中央军委发出了措辞严厉的作战命令：「美机入侵海南岛，应该打，坚决打！」

海军航空兵第4师，从青岛千里转场，秘密进驻海南海口机场。一场关乎国威与尊严的空中对决，已是箭在弦上。

这支部队里，就有飞行大队长，高翔。

03

高翔，一个典型的山东汉子，性格坚毅，不善言辞。他的飞行技术在全师都是顶尖的，尤其是射击，几乎到了人机合一的境界。战友们都说，只要被高翔的机头咬住，就是神仙也难逃。

但此刻，他面对的是“米格克星”。

在起飞前的飞行员会议上，气氛异常凝重。大家看着屏幕上F-104C的技术参数，一个个眉头紧锁。速度、升限、火力、雷达……每一项数据，歼-6都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。

「这仗，怎么打？」一个年轻的飞行员忍不住低声问道。

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高翔。

高翔站起身，走到地图前，指着海南岛的海岸线，只说了一句话：

「飞机是死的，人是活的。它快，我们就在近距离跟它缠斗；它飞得高，我们就想办法把它拉下来打。领空就在我们身后，我们退无可退。」

「就算打不下来，」他顿了顿，声音不大，但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砸在众人心上，「撞，我也要把它撞下来！」

这番话，成了之后那场惊世空战的注脚。

1965年9月20日上午10点47分，刺耳的警报声划破了海口机场的宁静。雷达显示，一架高空高速目标，正从越南岘港方向，径直朝着海南岛峨蔓港飞来。

正是F-104C！

10点58分，高翔和他的副大队长黄凤生，驾驶两架歼-6直刺苍穹。

如同文章开头的那一幕，美军飞行员史密斯起初并未把这两架追击者放在眼里。他在中国领空边缘肆无忌惮地挑衅，试图引诱高翔他们在远距离开火，然后利用速度优势从容脱离。

但高翔异常冷静。他死死地压抑着开火的冲动，任凭对方如何戏耍，他只是像一个耐心的猎人，一点点地拉近距离，等待着那个稍纵即逝的机会。

直到最后，他将自己和战机逼入了同归于尽的绝境。

「开炮！」

当高翔的怒吼在座舱中回荡时，他的拇指也重重地按了下去。

三门30毫米航炮同时怒吼，炮弹如同一道灼热的铁流，瞬间划破了只有几十米的空间，狠狠地灌进了F-104C的尾部。

一团巨大的火球在空中猛然炸开，F-104C瞬间变成了一堆燃烧的碎片。

史密斯在飞机解体前的最后一刻，成功弹射出舱。

然而，高翔的危机才刚刚开始。

距离太近了。F-104C爆炸产生的金属碎片，如同一阵暴雨，劈头盖脸地砸在了他的歼-6上。飞机猛地一震，高翔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头巨兽狠狠地撞了一下。

座舱里警报声大作，右侧发动机的仪表指数瞬间归零——它停车了。左侧发动机也受到了重创，动力正在飞速流失。

飞机像一片落叶，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坠。

高翔用尽全身力气，死死地控制着驾驶杆，试图改出螺旋。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，万幸没有受伤。他关掉了已经报废的右发动机，小心翼翼地收拢油门，像安抚一匹受伤的烈马一样，艰难地维持着左发动机的最后一点动力。

一万米，五千米，一千米……

地面越来越近，他甚至能看清下方蔚蓝海面上翻滚的白色浪花。

最终，凭借着过人的胆识和技术，高翔硬是驾驶着这架只剩一台发动机、遍体鳞伤的战机，成功地在海口机场的跑道上迫降。

当他满身冷汗地走出座舱时，前来迎接的地勤人员全都倒吸了一口冷气。

那架银色的歼-6，机身上密密麻麻，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破洞。事后清点，不多不少，整整51个。

有人问高翔：「大队长，那么近的距离，你就不怕吗？」

高翔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，咧嘴一笑，露出了山东汉子特有的憨厚：

「怕不怕什么的我也得干啊，总不能我下来以后和首长说，我没敢打吧！」

这场激烈的空战，英雄属于高翔和黄凤生。但故事的另一半，才刚刚在海南岛东部的海岸线上拉开序幕。而主角，是一个连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和“美帝国主义”产生交集的老民兵。

04

他叫符气合。

空战发生的那天，符气合正和同村的民兵王禄元，在文昌县翁田抱虎港附近的一个土法石灰窑烧石灰。

这是一个枯燥的活计。熊熊的窑火烤得人汗流浃背，空气中弥漫着石灰和煤炭燃烧的刺鼻气味。符气合赤着上身，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闪闪发亮，每一块肌肉都蕴含着常年劳作的力量。

他的人生，本该和这窑火一样，平凡而炙热，直到一声巨响从天际传来。

那声音沉闷而巨大，仿佛天空被撕开了一道口子。符气合和王禄元被吓了一跳，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去。

只见一架闪着银光的飞机，拖着长长的黑烟，像一只折了翅膀的大鸟，一头扎进了远方的海里，激起了冲天的水柱。

紧接着，他们看到，半空中，一个小小的黑点正在缓缓下降，黑点的上方，是一朵盛开的白色的“伞花”。

「降落伞！」符气合的瞳孔猛地一缩。

他虽然只是个民兵，但早年却有过一段不平凡的经历。他是琼崖纵队的老兵，参加过解放海南岛的战斗，后来因为负伤才不得已退伍还乡。战场上的直觉，已经刻进了他的骨子里。

「是我们的飞行员跳伞了！」他心里咯噔一下，第一反应是战友遇险了。

「禄元，你快！回生产队报告，叫人来！」符气合对身边的王禄元大喊一声，自己则顺手抄起了一根用来搅拌石灰的、长长的竹竿，朝着降落伞飘落的方向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了过去。

海岸边是崎岖的礁石和茂密的防风林，非常难走。符气合心里焦急，脚下生风。

当他气喘吁吁地拨开最后一片灌木丛时，眼前的景象让他愣住了。

一个穿着绿色飞行服的男人，正瘫坐在沙滩上，他的身边，散落着降落伞的绳索。那人一头金发，高鼻深目，满脸的惊魂未定。

是个洋人！

符气合的心脏猛地抽紧了。这不是我们的飞行员，这是敌人！

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竹竿。环顾四周，这根又湿又沉的竹竿，是他唯一的“武器”。而对方，是个美国飞行员，按照惯例，身上肯定配有手枪。

一对一，竹竿对手枪，这无异于以卵击石。

最理智的做法，是立刻隐蔽起来，监视对方，等待大部队的到来。

符气合刚想退回树林，却看到那名美国飞行员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黑色的、像小方盒子一样的东西，上面似乎还有天线。飞行员正在手忙脚乱地调试着。

是通讯设备！他想求救！

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符气合：绝不能让他把电报发出去！

一旦美军的搜救部队确定了位置，事情就麻烦了。到那时，来的可能就是军舰和更多的飞机了。

来不及多想，一股热血直冲符气合的头顶。他年轻时在琼崖纵队面对国民党军的机枪都没有怕过，今天难道会怕一个落了难的美国兵？

干了！

他利用对地形的熟悉，悄悄地绕到了飞行员的身后。沙滩很软，他的脚步没有发出一丝声音。

50米，30米，10米……

他已经能清晰地听到那台通讯设备发出的“滴滴答答”声。美国飞行员菲利普·史密斯正全神贯注地操作着他的求生电台，完全没有察觉到死神的降临。

就在距离只有两三步的时候，符气合一个箭步冲了上去，用尽全身力气，将手中的竹竿狠狠地抵在了史密斯的后腰上！

「不许动！举起手来！」

符气合用带着浓重海南口音的普通话，爆发出了一声惊雷般的怒吼。

史密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喝吓得魂飞魄散。他感觉到一个冰冷坚硬的管状物正顶着自己的肾脏，那触感，毫无疑问，是一支枪的枪口。

他瞬间放弃了所有抵抗的念头，高高地举起了双手，嘴里用英语不停地喊着：“别开枪！我投降！”

符气合见他如此配合，心中稍定。他用竹竿顶着对方，伸出另一只手，迅速地从史密斯的枪套里，缴获了一把柯尔特手枪。

枪一到手，符气合的胆气更壮了。他用枪拍了拍史密斯的肩膀，示意他转过身来。

史密斯战战兢兢地转过身，当他看清身后这个俘虏自己的人时，整个人都傻了。

站在他面前的，是一个皮肤黝黑、赤着上身的中国农民，手里拿着的……不是什么冲锋枪，而是一根还在滴着水的、沾满了石灰渍的竹竿。

史密斯的脸，瞬间涨成了猪肝色。他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多么愚蠢和耻辱的错误。他，一个驾驶着“米格克星”的王牌飞行员，竟然被一个拿着竹竿的中国农民给俘虏了。

但此刻，他的手枪已经在对方手里，说什么都晚了。

不久，王禄元带着一大群拿着锄头、扁担的民兵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。看着这个垂头丧气的美国飞行员，大家七嘴八舌，谁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。

最后还是从镇上的中学里找来了一位英语老师，才搞清楚了状况。

此人，正是菲利普·史密斯上尉，美国空军第4360号飞行员。

当天下午，史密斯就被从文昌押往了海口。在南海舰队航空兵的干部食堂，我军本着优待俘虏的政策，让他吃了一顿饱饭。在随后的审问中，将他击落的高翔，也在一旁旁听。

史密斯对自己入侵中国领空的事实供认不讳。当他回忆起那场空战，仍然心有余悸地看着高翔说：

「你们太疯狂了，那么近的距离开炮，换做我是不敢的。」

第二天，美国F-104C战机被解放军击落、飞行员被中国民兵用竹竿俘虏的消息，登上了各大报刊的头版头条。

全世界都看到了一个清晰的信号——中国人，不是好惹的！

05

消息很快传到了北京，中南海。

毛泽东主席听完海军司令萧劲光的汇报后，在烟雾缭绕中，缓缓地站起身，走到地图前，目光久久地凝视着海南岛的位置。

「一个飞行员，一个民兵，」他掐灭了手中的烟头，语气中带着一种特有的赞许，「一个在天上，一个在地上，打了一个漂亮的协同仗嘛！」

他转过身，对萧劲光说：「今年的国庆节，要请这两位同志，到天安门城楼上来观礼。」

这个决定，对于高翔来说，是意料之中的荣誉。但对于远在海南文昌的符气合而言，不啻于天降之喜。

1965年9月27日，一架海军的专机，在万众瞩目下降落在了海南文昌。当海军的干部握着符气合那双粗糙的大手，向他传达主席的邀请时，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兵，眼眶湿润了。

10月1日，符气合真的登上了天安门城楼。看着下方如潮水般涌过的人群，听着震耳欲聋的“毛主席万岁”的欢呼声，他激动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。

两天后，在人民大会堂，毛主席、周总理等中央领导同志亲切接见了他和高翔。毛主席紧紧握着他的手，笑着说：「你那个竹竿子，比美国人的飞机大炮还厉害嘛！」

在返回海南之前，海军总部代表中央，奖励给符气合一件特殊的礼物：一支崭新的56式冲锋枪，以及500发黄澄澄的子弹。

这支枪，成了符气合后半生最珍视的宝贝。

他把它当成了自己的生命一样爱护，每天都要拿出来擦拭一遍。他曾担任过文昌县革委会副主任、海南省革委会成员，享受团级待遇，但所有的荣誉，在他眼中，都比不上这支主席奖励的枪。

时光荏苒，十几年一晃而过。

到了1981年，公安部颁布了新的枪支管理条例，要求民间流散的枪支必须上缴。工作人员找到了已经年迈体衰、缠绵病榻的符气合，向他说明了来意。

当听到要收走他那支冲锋枪时，这位平日里和蔼可亲的老人，情绪突然激动起来，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，大声喊道：

「这是毛主席奖给我的，谁都不能拿走！」

看着老人激动的样子，工作人员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，只好暂时作罢。

同年10月14日，符气合走到了生命的尽头。在弥留之际，他把儿子符志发叫到床前，用尽最后的力气，颤抖着嘱咐道：

「孩子，毛主席奖励给我的这支枪，是我这一生最自豪的事。我已经替国家保管了十几年，现在，我把它完好无缺地交给你。我最后的愿望就是，你要把这支枪，连同那些子弹，亲手交给北京的中国军事博物馆。要让它……用来教育后代，发扬我们……革命的传统……」

说完，老人永远地闭上了眼睛。

06

历史的奇妙之处，在于它总是在不经意间，让看似永不相交的平行线，再次产生交汇。

就在符气合去世的遥远地方，那个曾经被他用竹竿俘虏的美国人——菲利普·史密斯，也时常会想起这位特殊的“敌人”。

史密斯于1973年，经周恩来总理特批后返回了美国。他并没有因为这次被俘经历而影响自己的军事生涯，他后来依然担任航空指挥员，在希腊和西德的北约基地服役。

岁月流逝，当年的空中对抗早已化作云烟，但那根抵在他后腰上的冰冷竹竿，以及那个皮肤黝黑的中国农民坚毅的眼神，却成了他记忆中无法抹去的烙印。

1989年，已经退役的史密斯，跟随一个军事代表团再次来到了中国。在北京，他向中方提出了一个特殊的请求：希望能见一见当年将他击落的飞行员高翔，以及俘虏他的那个民兵。

此时的高翔也已经退休，安享晚年。得知当年的“老对手”前来拜访，他欣然赴约。

在北京的一家饭店里，两位曾经在万米高空以命相搏的飞行员，时隔24年后，终于坐到了一起。没有仇恨，没有尴尬，只有岁月沉淀后的平静。

史密斯举起酒杯，诚恳地对高翔说：「非常感谢你，当年你只是打下了我的飞机，却没有伤害我本人。」

高翔摇了摇头，平静地回答：「飞机爆炸了你没有事，这是天意，不用感谢我。」

两人相视一笑，一饮而尽。

酒过三巡，史密斯向高翔问起了符气合的下落。他说，这么多年，他一直想当面向那位民兵道一声谢。感谢他当年的“不杀之恩”。

当高翔告诉他，符气合已经在八年前去世时，史密斯的脸上，写满了无法掩饰的失落和遗憾。

借着酒意，史密斯问出了那个困扰他二十多年的问题：

「高，我一直想不明白。那一天，我的飞机在各项性能上都远远超过你，为什么最后被击落的却是我？你在那么近的距离向我开炮，难道你就不怕自己也有危险吗？」

高翔放下酒杯，看着这位曾经的对手，一字一句地说道：

「因为，每一个中国军人，都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保卫身后的祖国。这就是我能打败你的原因。」

史密斯沉默了良久，最终，他缓缓地点了点头，举起了酒杯。

「为了这份信念。」

「为了这份信念。」高翔也举起了酒杯。

的确如此。从抗美援朝战场上的长津湖，到60年代的国土防空，再到后来守卫南海的王伟烈士……无论面对多么强大的对手，无论手中的武器是先进还是落后，中国军人保家卫国的信念，从未改变。

这种红色的血脉，永远传承。

如今，在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里，一支保养如新的56式冲锋枪，正静静地陈列在展柜中。它的旁边，放着一张已经泛黄的照片，照片上的那个人，正是符气合。

这支枪，和他主人的故事一起，向每一个前来参观的人，无声地讲述着那个时代的铁血与风骨。

【参考资料来源】

《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航空兵史》《“空中拼刺刀”：1965年海南岛空战纪实》 - 《党史博览》期刊《符气合：用竹竿俘虏美国飞行员的民兵英雄》 - 中国军网相关报道高翔、符气合等相关人物回忆录及口述历史整理资料《文昌县志》关于1965年美机被击落事件的相关记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