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？想用微信付个钱，手机却弹窗提示“存储空间不足”，只能焦头烂额地先清理缓存？每个月心甘情愿为iCloud、百度网盘续费上百元，甚至家里囤了上百块移动硬盘，只为装下那些可能永远不会再点开的照片、视频和文件 。这不是科幻片里的场景，而是越来越多年轻人正在经历的日常——他们自称患上了“电子囤积癖”。

就像北漂的梁晓圆，她的256G手机因为塞满了超过2万张照片和视频而“退役”，其中仅照片视频就占了150G 。她习惯用实况照片记录生活，一张图就超过3MB，记忆就这样以数字体积的形式不断累积 。在澳门看演唱会时，为了拍下4K画质的偶像，她不得不蹲在商场里，狼狈地把前一天的照片传上云端，再忍痛删除本地文件，只为腾出区区10G空间 。物理世界井井有条，赛博空间却一片狼藉，这成了她生活中唯一的困扰。

梁晓圆绝非个例。一项调查显示，高达82.0%的受访者都有数字囤积的习惯，照片以近六成的占比位居榜首，聊天记录紧随其后 。社交平台上，有人晒出相册截图，总项目数超过10万，其中截图就占了3万多张 。豆瓣上甚至成立了“收藏夹不吃灰”小组，5万多名成员互相督促，试图对抗这种“只收藏不回顾”的惯性 。

我们到底在囤什么？一切皆可囤。28岁的方林，网盘里躺着近3T的资源，杂乱无章的文件夹像时间胶囊，封存着她从大学学韩语到研究生练板绘的各个兴趣阶段 。电影爱好者元朗更甚，他收藏了国内外近万部电影，连同各种剪辑翻译版本，为此囤积了超过100块移动硬盘，整齐码放在家中的小推车里 。他的日常是连接硬盘，用最“老派”的方式观看，避开所有平台的广告和弹幕 。甚至，连微信朋友圈的未读消息小红点，都成了某些人的收藏品，有人攒了好几年，就为看到那个数字突破5000 。

为什么我们停不下“收藏”的手？一句“觉得有用”、“以防万一”道出了普遍心态 。在信息过载的时代，我们仿佛患上了“错失恐惧症”，生怕滑走的帖子、没保存的视频就此永别 。博主@要做一个快乐小狗啊的帖子引起很多共鸣：无论什么信息都想囤，加上拖延症，东西越多就越不想整理，陷入恶性循环 。囤积的瞬间，就像占有了知识，焦虑似乎也得到了片刻缓解 。

为了安放这些数字资产，我们开始“囤积空间本身”。元朗的硬盘墙是一种极端体现 。更多人则像方林一样，每月花费上百元，同时供养着iCloud和百度网盘的会员 。然而，信任是脆弱的。方林曾误以为iCloud是备份工具，删掉手机本地文件后，差点永久失去了青海旅行的珍贵视频 。更早之前，360网盘、新浪微盘等服务的突然关闭，让无数人一夜之间成为“赛博难民”，数据无处安放 。这种不安全感，驱使着人们回归最原始的占有方式——下载到本地，存进硬盘，完成一次终极的、物理意义上的囤积。

讽刺的是，我们对存储空间日益膨胀的需求，部分正是被“制造”出来的。回想2010年，iPhone 4的最大内存才32G，而如今的iPhone 17 Pro Max，最大容量已达2T，翻了64倍 。手机App的体量也在疯狂膨胀。有博主逆向解析发现，微信安卓版安装包从2011年的457KB，暴涨到如今的数百MB，膨胀了超过500倍 。我们的手机里平均装着75个App，它们不再安分守己：外卖软件能刷短视频，打车软件能借贷，微信做起了视频号……每个App都想成为“超级应用”，拼命塞进功能，结果就是它们越变越大，不断蚕食着本已紧张的空间 。

于是，有人开始用囤积硬件来对抗软件膨胀。职场新人晨晨拥有3部手机和3台平板电脑 。她用不同的设备区隔工作与生活，甚至淘来老款iPhone 7，只为在睡前享受那个带有Home键的白色面板和LCD屏幕的柔和光线 。像她一样囤积“电子小垃圾”的人不在少数，他们或是追求老款产品独特的设计手感，或是像一些眼睛敏感的用户，为了LCD屏而囤积最后几代相关机型，成为技术的“逆行者” 。

这一切囤积行为的背后，是一种深刻的存在焦虑。元朗的第一块1T硬盘，是高三时父母给的奖励，里面存满了他精心搜集的小众电影和剧集 。一次争吵中，母亲将它摔在地上，数据似乎灰飞烟灭。那种“天塌了”的感觉他记忆犹新，尽管后来他发现网络是流通的，资源可以重新找回，但那种对“失去”的恐惧已经刻下 。数字载体如此脆弱，账号可能因一言不慎被封，承载青春记忆的人人网也可能突然“升级”无法访问 。方林那个发了近9000条帖子的账号被炸后，每次点进去，都像电子幽灵在访问一座“赛博坟墓” 。这种不确定性，迫使我们将记忆和身份备份再备份。

梁晓圆坚信自己的囤积哲学：“我老了会看。只要有这些视频就证明我去过，看过，不会被遗忘。” 今年在大阪，一场禁止拍摄的演唱会结束后，她向朋友描述细节时，却找不到任何影像佐证，那一刻她感到一阵恐慌，仿佛那段经历从未被占有 。我们通过囤积数字碎片，来对抗遗忘，确证自身的存在。智能手机和平板电脑，早已成为我们身体和记忆的外延 。晨晨在把玩每一台“电子小垃圾”时，获得的是一种“满足自己的感觉”，这让她上瘾 。每晚睡前，她有一套固定的“电子仪式”，轮流临幸每一台设备，在一种充满掌控感的 ritual 中结束一天 。

从囤积信息，到囤积存储空间，再到囤积硬件设备，我们在这条赛博仓鼠轮上越跑越快。我们试图用占有来缓解知识焦虑，用备份来对抗存在性虚无，在数字世界里构建一个庞大的、关于“我”的证明。然而，这个不断膨胀的数字自我，正在反过来吞噬我们的物理空间、闲暇时间与内心平静。当我们为了一个付款界面，不得不先进行一场艰难的数据清理时，我们与工具的关系，是否已经本末倒置？